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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层经塔。

自从前几日的那次破境之后,柳青山每次再来经塔这边的时候,都不再去六层七层,而是偏偏留在满地书籍堆积如山的经塔一层,从稚子蒙学的书本开始,从头看起。

他想找一个属于自己的道理,从头开始,无疑会是最好的选择。

所以柳青山翻书很慢,哪怕书本内容于他而言早就熟稔于心,甚至无需再翻一遍,也能倒背如流,却也仍是一字一句仔细研读,慢慢揣摩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道理与学问。《三字经》、《百家姓》、《弟子规》、《幼学琼林》,整整一旬左右的时间,也才将将看完这四本,之后又在书山当中抽出一本刊印精良的《千字文》,翻书的速度甚至要比之前更慢许多。

云泽与冯铄,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。

这一天,冯铄闲来无事,便在原处留下一道灵纹交织而成的自己,用来瞒天过海,继续坐镇九层经塔,而其本身则是找了一个没人注意的时机,悄悄走入那座可以掩藏身形的灵纹阵法之中,与云泽闲聊一些经塔外面的事情。

第一件事,便是之前躲在经塔与饭堂两处的缩头乌龟,联手之事已经板上钉钉,甚至就连书契的具体内容都已早早商定下来,到目前为止,已然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

第二件事,便是这所谓的“东风”,如今就在艾尔罗手里,但那天生一双金色竖瞳的海外妖族,许是觉得胜券在握,便将此事隐瞒下来,并且还在尽量依靠灵株宝药与昂贵丹药,尽快恢复自身伤势,想也知是为了自己不会错过这场针对罗元明的联手围杀,想要亲自出手,报仇雪恨。

第三件事,则与敬香楼的另一张契纸有关。

仙宴阁那位真名姜广的大掌柜,“不知如何”,竟然“第一时间”得到了契纸的消息,就随便找了个理由,主动拿出许多玉钱交给南山君,顺带又将此事一并告知,才有了后来南山君暗中造访敬香楼的事。其间过程如何,因为敬香楼里间那座阵法的缘故,就很难知晓,需要花费不少神仙钱动用护阁阵法,才有机会一窥究竟,所以唯一可知的事,就只南山君离开敬香楼之后,那张契纸,依然还在敬香楼里,似乎是与敬香楼达成了某种协议,让那掌柜暂将契纸藏了起来。之后安安稳稳过了数日之久,到昨日,南山君才在暗中找到那个名叫鲍旭的黑皮汉子,要他将那契纸的事情暗中散播了出去,就引来了不少缩头乌龟的注意,栾秀秀与姬尚文也在其中,只有艾尔罗,因为还在闭关养伤的关系,不曾得知。

至于之后的事情,概而言之,其实就是一大帮人联袂前往,又恰好遇见了二次前往的南山君与姜北、景博文三人,两拨人马相互较量,不断抬价,最终还是前一拨人付出了极大的代价,几乎掏空了所有人腰包,将灵光玉钱高高堆起如同小山一般,这才终于拿下了契纸的最终归属。

然后昨天傍晚的时候,黑市中的某些“野修散修”之间,忽然就传出了艾尔罗早在数日之前就已拿到契纸的传言,被栾秀秀、姬尚文这一群人“偶然”得知,便在昨天夜里,一大帮人就忽然找到了即将破关的艾尔罗,事情过程并不复杂,无非就是从一开始的质问与回答,逐渐演变成了言辞激烈的争吵,再到最后,就理所当然变成了不欢而散。

云泽一直都在安静聆听,可当冯铄说道这里的时候,就有些忍不住了,开口问道:

“那群缩头乌龟的里面,是不是没有什么聪明人?”

冯铄哑然,喝了一口云泽给他的那坛梨花酿润了润嗓子,这才继续说道:

“其实不是没有聪明人,只是南山君很会把握人心、情绪与时机,并且目的相当明确。当日这两拨人在那敬香楼中相互竞价的时候,其实栾秀秀与姬尚文这一拨人,很早就已经有人因为价格太高,逐渐冷静下来,并且想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关键,像是...即使他们真的拿到了那张契纸,并且顺利达成了联手之事,可如果罗元明如今已经不在仙宴阁,转而去了别处,找不到人,就仍是无济于事。可偏偏这些人中,一半以上都是妖族出身,按照柳青山的说法,就是本性太大,剑长于匣,就被南山君短短三言两语气得怒火冲天失了理智,接连出价,根本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,这才有了后来百万枚灵光玉钱堆如小山的...”

冯铄忍不住咧嘴而笑。

“壮举。”

云泽背靠墙壁,闻言之后,也是忍不住连连咋舌。

“百万玉钱,就只为了买下一张书契用纸...敬香楼的那位大掌柜,嘴角都已经笑得咧到后脑勺了吧?”

冯铄笑道:

“何止。如今聚灵大阵失效,韦副阁主每次动用护阁阵法,都要为了避免阵法灵气不足,往日投入一笔灵光玉钱,之前还好,但今年尤甚,真叫一个花钱如流水。且不说别的,就只说从你们这一批新人进入补天阁后,到今天,也才两个多月,韦副阁主就已经花了不下大几万的灵光玉钱...这整整一百万的灵光玉钱要是能够给到韦副阁主,他能把脑袋笑掉。”

云泽注意到了冯铄言语间的停顿,知道他有些话只差一点儿就要脱口而出,可惜还是被他及时止住,否则说不好就能以此作为根据,猜出一些幕后真相。

云泽喝了口酒,脑袋后仰靠在墙壁上,目光看向不远处正席地而坐背靠书山的柳青山,忽然说道:

“冯老头儿,你猜柳青山现在遇到的最大问题,是什么。”

冯铄闻言一愣,无奈摇头。

“我要是知道这个,上一次还会问你?”

云泽笑了笑,缓缓问道:

“如果现在有菜刀和锅铲两种厨具同时摆在你面前,让你做一道菜,你会怎么用?”

冯铄有些莫名其妙,理所当然道:

“菜刀切菜,锅铲炒菜,这还用问?”

云泽颇为随意地“嗯”了一声,双眼虚眯看着柳青山,忽然感慨叹道:

“可他走了君子之道啊!”

冯铄转头看向远处正在仔细研读那本《千字文》的柳青山,略作沉吟之后,恍然叫道:

“君子远庖厨!”

云泽喝了口酒,慢悠悠说道:

“用锅铲切菜,用菜刀炒菜,当然不对,因为锅铲和菜刀虽然同为厨具,可真正的用处,却有天壤之别。所以柳青山才会明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,可真的这么做了以后,又会产生视而不见君子乎的疑问。天底下有那么多道理,有那么多学问,还有市井坊间那么多俗语,为什么总是相互矛盾?究其根本,就是因为这些道理各自适用的形势并不相同。这世上从来没有哪个道理,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适用,所以才要入乡随俗,才要因时制宜、因物制宜、因事制宜、因地制宜。”

说到这里,云泽忽然变得有些感慨。

“柳青山先天身负浩然正气,便在读书一道,走得尤为顺畅且平坦,但这恰恰也是他在这一道上最大的局限...总是走在前人走过的路上,走得太快,太顺,甚至没有机会停下来看一看两边的风景,具体是个什么模样,好不好看,所以当人问他,‘你之前走过的那些地方,究竟有些什么风景,什么模样,好不好看?’的时候,他就只能支支吾吾,答不上来...走得那么快,甚至就连稍微放慢脚步都不肯,他又哪里知道那些风景都是什么模样,好不好看。”

“世上那么多学问,那么多道理,柳青山应该全部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吧?但这些学问,这些道理,究竟从何而来?因何而来?”

云泽叹了口气,喝了口酒。

“他哪里知道这些东西,他只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,意思就是君子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地,但为什么不让自己身处险地,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下,才会不让自己身处险地,他说不上来,也不知道,更不理解...口口声声喊着读书应该脚踏实地,应该循序渐进,到头来,还是自己当局者迷,成了身在水中不知水的一条鱼,结果就是明明已经读了那么多的书本,却全都白读了,明明知道那么多的学问道理,却全都知其然,不知其所以然。”

冯铄满脸惊容。

“你...”

云泽瞥他一眼,嗤笑道:

“很惊讶?这有什么好惊讶的。你不是已经从韦右那里得到了一些坐镇之人的职权么,有时间,可以多去看一看南山君,他那自称是‘拨开云雾,追本溯源’的学问,一旦学会了,也不需要特别精通,只知皮毛,就已经很容易让人看清事情的本质了。”

冯铄沉默下来,低头不语,小口喝酒。

许久之后,冯铄忽然抬头,神色古怪地盯着云泽。

“所以你那破罐子破摔,然后比谁摔得更碎的处事学问,也是从这儿来的?”

云泽怀里抱着酒坛,已经看腻了眼前这片一成不变的书山景色,就干脆闭目养神,闻言之后,缓缓说道:

“是,也不是。南山君的这门学问...其实并不值得推崇,因为一旦将它用在某些不该用的事情上,就很容易让人变得非常极端。我就是。当然主要还是这段时间以来没事可做,就闲着无聊想了很多往常不会去想的事,像是如今这个越来越坏的世道,究其源头,不就是因为人性本恶?那怎么才能解决这个世道越来越坏的问题?”

云泽话音稍稍一顿,睁开眼睛,目光重新看向背靠书山的柳青山,轻声说道:

“如果是他,可能就会从那以匣装剑的理论着手,想的是怎么才能把剑装进匣子里,所以他会给出的答案,无疑就是需要将这用来装剑的匣子变得更大一些,这就需要去做更多、更好、更善的学问...所以具体答案究竟如何,就要取决于一个人的心性、脾性等等方面,究竟如何了。”

冯铄沉声问道:

“那在你看来,要怎么解决这个世道越来越坏的问题。”

云泽神色平静地瞥他一眼,笑了笑,并不回答,只是举起酒坛喝了口酒,之后就抱着酒坛坐在那里,轻轻拍打酒坛的“肚皮”,开始小声哼唱一首很少有人知道的词曲。

冯铄心思全然不在这首词曲上,心情格外沉重。

也好像忽然明白了白先生针对云泽的这场...布局,究竟想要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。

那会是个对于云泽而言最坏、也最好的结果。

但是否能够如愿以偿...

冯铄叹了口气,莫名觉得,白先生恐怕是要失望了。

冯铄举起酒坛喝了口酒,忽然说道:

“后面的事情暂且不提,只说柳青山现在读书当中遇到的问题...你把这些跟我说了,就不怕我会告诉柳青山?”

云泽置若罔闻,仍在轻声哼唱那首鲜为人知的词曲。

冯铄又道:

“柳青山走的是儒家君子的路数,一旦想清楚了自己正在寻找的答案,就难免会在罗元明的这件事上横插一脚,并且他的做法,还有很大可能会对罗元明不利...之前我给他的那只白玉瓶子,里面装有两滴灵族精血,从何而来,我也可以告诉你,是韦副阁主用了不少东西才从米迦列那里换来的。柳青山本就实力不弱,修为境界也不低,得到这两滴灵族精血之后,仅在修为境界的方面,就至少要比罗元明强出一线,再加上柳青山本就是那柳氏麟子,所以他手中的那些底牌,无论杀力大小还是数量多寡,全都远非罗元明可比。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,一旦柳青山插手此事,后果如何?”

云泽这才终于停下哼唱,微微掀开眼帘,看向那个背靠书山的绿袍男子,沉默许久,正要开口说话,塔门这边,忽然光线一暗,走来一人。

云泽挑起眉头,有些意外,但也不算特别意外。

南山君。

不过冯铄倒是觉得有些稀奇,毕竟在此之前,南山君的入阁考核并不顺利,虽然很早就已回到补天阁,却也无奈身负重伤,似乎自其来了极北之地以后,唯一遇见的好事就是寻了个漏子顺利找见弟子房,但在之后,南山君一身伤势还未见好,云泽就已消失不见,而罗元明也随之闹出了不少乱子,四处树敌,就让南山君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去做别的事,所以真要算起来,这还是他头一回来这九层经塔。

进门之后,南山君便与正在柜台后面的“冯铄”打了个招呼,后者似乎不太愿意抬头理会,就只抬起手来挥了挥,眼见于此,南山君便不做纠缠,再次拱手之后,就转身走向正在书山下的柳青山。

两个都是读书人,当然不是初次见面,但说话却是头一回,也便或多或少有些生疏,可当两人简简单单聊过片刻,就很快变得熟络起来。

南山君忽然四下环顾了一圈。许是因为山雨欲来的关系,所以最近几日,经塔这边鲜少还会有人前来,至少整个经塔一层,看似也就只有三人,所以南山君着重看了看此间正在柜台后面的“冯铄”,想了想,还是没有避讳这位守经长老,打从气府当中取了一张茶案出来摆在两人之间,又兀自取出茶具、茶叶、水壶,与一红泥火炉,也不理会柳青山的惊愕目光,在他对面盘坐下来。

柳青山心里已然明了,知道南山君此番就是奔着自己而来,便将手中书本暂且搁在一旁,双手拢袖,默默看着南山君烧水沏茶。

只不多时,就已茶香四溢。

南山君先为柳青山倒了碗茶水递去,后者道谢接过,浅酌一口,立刻眼神一亮,面露惊喜之色,赞叹不已。

南山君随之喝了口茶水,这才说起此次特意找上门来的目的。依其所言,主要还是因为两人同为读书人,所以柳青山之前会对罗元明闹出的种种乱子视而不见,就也大概可以猜到一些,无非是与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”的道理有关;再到后面,柳青山毫无征兆忽然破境,虽然有些匪夷所思,但南山君对此倒也不是特别在意,只当是他偶然撞见的个人机缘,可时至今日,已经破境后的柳青山,依然对于补天阁中即将到来的这些风风雨雨无动于衷,就让南山君逐渐嗅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味道,而后稍加揣摩,追本溯源,就大概猜到了两种可能。一则是他柳青山所修之道,已在无形之中偏离了“君子”二字,但其毕竟先天身负浩然之气,本身又是柳氏麟子,所以走偏的可能性不是很大。

如此一来,也就只剩最后一种可能性,正如云泽方才与冯铄所言,因为先天身负浩然之气,便在君子之道的修行当中一路坦途,结果就是走得太快,对于很多古代圣贤流传下来的学问、道理,全都知其然,却不知其所以然。

说到这里,南山君话音稍稍一顿,随后笑道:

“知而慎行,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,自是无错,可若这般视如不见,岂是君子?”

柳青山神情惊愕,许久方才回过神来,匆忙起身绕到茶案侧面,一揖到底。

“还请公子指点。”

南山君同样起身,伸手虚拖,叫起柳青山,随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,重新落座之后,一边给他倒茶,一边缓缓说道:

“方才我已说过,知而慎行,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,自是无错之理,一如先贤所言,焉可等闲视之?可这个道理再往前说,还有一句‘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’,何解?无外乎防患于未然。所以事情如果已经发生了,又以一己之力,无法挽回,自是不可胡乱勉强,才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。而若能够提前预见灾祸发生,事先阻止,”

南山君收回茶壶搁在一旁,言语之间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。

“又何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?何必再问视如不见君子乎?”

柳青山低头不语,暗自揣摩了片刻,忽然明白过来,忍不住摇头苦笑。

“原来南山公子是想利用我来止戈息战。”

南山君坦然笑道:

“在下虽非正人君子,却也坦坦荡荡。正是此意。但柳兄却也不会白做,正如在下方才所言,柳兄之所以今日会有这般困扰,实是身在读书一道,太顺则快。”

说着,南山君手指沾了沾茶水,在桌案上缓缓写下一个上下颠倒的“慢”字,正对柳青山。

南山君道:

“此之谓,礼尚往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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