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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九十多年前的一天,哪一天萧雨歇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年哪一天,只是知道,也许那是一个冬天,很冷的冬天。

那是一群和萧雨歇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,最小的十五岁,最大的二十六岁,一共十九人,有男有女。刚开始是十九人,可是每天都有人在倒下去,倒下去就没站起来。

他们在林间行走了很久,冒着凌冽的寒风,冒着皑皑的白雪。队伍中还有这一副担架,上面躺着一个失去意识少年。食物早就吃光了,一点也不剩,将近三天,他们吃了一点树皮,挖了一点草根,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吃自己衣服里仅存的棉花。

衣服不厚,棉花不多,大概不用吃完棉花,他们也会在这金针林中活活冻死。

风愈发的呼啸了,领头的那个人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,他一手扶着金针林的树干,用力一个借力艰难地爬上了一个陡坡。平常这样的陡坡,他一个箭步就上去了,可是今天,爬的却那么艰难,肚里没食儿,饿的!

爬上了陡坡,年轻人转过身,伸出手,将后面一个个人也拉了上来。

担架上去的时候还是滑了,后面一人跌倒在地,担架也摔倒了地上。担架太简陋了,那两个脆弱的树枝直接摔断。

也许是这一下颠簸,担架上的人醒了过来,刚开始还是迷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,片刻之后,几声重重的咳嗽,咳出一大口鲜血。

领队的年轻人赶紧过来,扶起担架上的人,让他靠在自己环里,轻声说道:“你终于醒啦。醒了就好,歇几天就好了。”

担架上的人咳了几声,痛苦地说道:“别管我了,把我就扔在这里吧,我不行了。”

其余人默不作声,谁也没有悲伤和同情,因为他们知道,这不过是不久之后,他们自己的下场。

领队笑着对担架上的人说道:“别说傻话,哪怕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。”

担架上的人哭了起来,他用着不多的力气摇了摇头:“希望?有希望吗?”

旁边,另一个靠在树上休息的人,听见这句“希望”却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。在场的所有人心中,似乎都有这个问题:希望?还有希望吗?

国土沦丧!伏尸淫野!

泱泱大易,从东到西,从南到北,十之八九,沦于大岛珍族之手。可拼死抵抗的,又有多少是他们这样的残兵败将,就这么几个人,几把不像样的武器,几天吃不上一顿饭,被珍族人追的漫山遍野的逃跑躲藏,如同丧家之犬,惶惶不可终日。

多少次看着村庄被焚毁,多少次看着乡亲们被残杀,多少次看着珍族禽兽为非作歹。可是一次次,他们的抵抗只是无功而返,白白丢下同伴的尸体。

这片山河,哪里还看的见希望?

担架上的人笑了起来,笑的有些灿烂:“老大,能不能求你个事儿。回头,你就把我放下吧。找个石头,上面画个你说的那个易字血龙旗。就当我墓碑了,以后有人看见我尸骨,说不定还能拜两下,也算有个香火。就是不知道,人家认不认我们这些散兵游勇。”

“认的,肯定认的。”领队的不停点着头,可是眼泪却不断地流下来。

担架上的人自嘲了一下:“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血龙军是啥。但,他们说,他们要让百姓过好日子,建个什么,什么盛世。”

“啥是盛世啊?”担架上的人最后问了这么一句。

“盛世就是,就是......”领队的年轻人支支吾吾,他也答不出来,神州大地,烽火数百年,江山喋血,山河沦丧!

盛世?多少代人未曾见过!连听也未听说过!连想也不敢想!

从小到大,吃的是残根剩饭,穿的是破衣烂衫,污水沟里掏过食,野狗嘴里夺过肉。

只听得圣罗如何强盛,只听得西陆如何富庶。可却从不敢想如他们那般,最大的追求,也不过是所有人都吃饱,所有人都穿暖。哪里知道什么盛世!

过了许久,担架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终于放弃了寻找答案,他继续摇了摇头:“不管了。老大,还是记得在我的尸体旁边放块大石头,画上那个易字血龙旗!咱也算是,死的有头有脸的。”

领队的年轻人把头埋了下去,哭了起来。当领队的再抬起头的时候,担架上的人已经去了。他是饿的,是冻得。他被珍族人砍了两刀,不致命的,休养两天就好了。可是没有药,没有吃的,连干净的绷带都没有。挺了两天,就这么活生生的被耗死了。

一块块石头垒在亡者的身上,算是埋葬了死者,也好不让野兽糟蹋了尸体。他们实在是再没了力气将死者的尸体埋起来。

领队的年轻人,用随身的匕首在一块石头上刻下来那条易字血龙,那是他们最后可以被称之为寄托的东西。想了想,他又在下面刻了几个字——“何为盛世”。

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块石头举起来,放到了石碓的顶端,用力扭了两下,将石头放牢。

可就在下一刻,林中屑屑索索传出了声音——追兵以至。

一个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这些年轻人的眼中,那是追杀他们的东西,那不是人——那是聪明的野兽。全身蓝色的皮肤,脑后拖着长长的触手,那是——珍族!

一群用铁蹄踏破大易河山的畜生!

领队的年轻人苦笑了一声,被人像是丧家之犬一样追赶了十几日,今日,终究是不用再逃了吗?也罢,刚刚垒起坟,立了碑,就当也是给自己用的。他毅然决然地转身,哪怕身上已经没有力气,却还是提着刀向那些珍族冲了过去。

十一人,都如领队的年轻人一般,无一例外。

他们......没有希望,可他们......把希望给了后来者......

十一具尸骨,要么筋断骨折,要么身首异处,都躺在这一堆乱石旁。乱石上是一块刻着易字血龙印记的石头,乱石下,还有一具残破的尸骨。

萧雨歇在这刻着易字血龙印记的石头前跪了一宿,这是一队很普通的游击队,真正的散兵游勇。当年,这样的战斗在大易的每一个角落发生,他们如同萤火之光,如同米粒之珠,不起眼到极点。血龙军起家之初,就是这样一队队散兵游勇出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,倒下在不为人知的地方,默默坚守着最初的信念。

十年如一日,直到有一天,他们终于汇聚成了一支铁血强军!

“雨歇,该走了。”黎动的声音在萧雨歇的身后响起。

萧雨歇点了点头站了起来,随后却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,走到了那块刻着易字血龙印记的石头前,在上面,刻下了另外几个字——“今日便是”。

昨晚这一切,萧雨歇大喝一声:“抽一个小旗门,护送先烈遗体回乡安葬,送先烈们回家。”

众将士异口同声答道:“得令!”

“你们替我们打出一个天下太平,我们替你们去打出一个四方臣服。”萧雨歇看着那石头上的易字血龙,说道,“兄弟们,我们去草原,这儿没珍族,就用那草原蛮子的血,祭一祭先烈亡魂。”

铿锵的脚步踏在土地上,风吹的披风扬起,少年的将军踏着决然的步伐朝着北方走去。

坚实的手掌握上粗大的斧柄,重重将巨斧扛上肩头,另一个少年将军脸上流露着真挚的笑容。

不知盛世,是何等悲凉的年代,不见希望,却依旧有人奋不顾身。他们的飞蛾扑火,却真的让自己化为星火般的希望,照亮了通往遥不可及的盛世的道路。

今日,盛世重临,我辈仗三尺青锋,舍了芳华,拼了性命,也要守住这太平盛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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